膨胀十倍
林小雨正低头描摹着生物课本上神经元的突触结构,窗外初夏的阳光斜斜切过教室,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。她向来是安静的,像一株含羞草,只在自己的世界里舒展叶片。讲台上,陈教授——那位以严谨著称、鬓角已染霜雪的生物系权威——正讲解着人体应激反应机制,声音平稳如实验室恒温水浴。
“林小雨。”陈教授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穿透了教室的寂静,像一枚精准的探针扎进她的耳膜。
她猛地抬头,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惊慌的墨痕。全班目光瞬间聚焦,如同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。她感到脸颊迅速升温,血液奔涌,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火苗在皮肤下噼啪作响。
“请回答,”陈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,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平静,“人在激动或兴奋时,身体哪个部位会膨胀十倍?”
空气凝固了。前排几个男生交换着促狭的眼神,后排传来压抑的嗤笑。林小雨的指尖冰凉,大脑却像被投入沸水的蛋白质,瞬间变性、凝固。她张了张嘴,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。那个答案……那个在生理学教材里明确标注过的、关于瞳孔在强光或情绪刺激下显著放大的知识点,此刻却像滑溜的鱼,从她混乱的思绪指缝间溜走。她只觉一股滚烫的羞耻感从脚底直冲头顶,视野边缘开始模糊、发暗——不是瞳孔放大,而是血液冲上头颅的眩晕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几秒里,一个清亮的声音从教室另一侧响起:“是瞳孔,教授。”
林小雨循声望去,是苏阳。他坐在靠窗的位置,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,眼神坦荡,没有一丝戏谑,只有纯粹的陈述。那声音不高,却像一把钥匙,瞬间解开了林小雨身上无形的绳索。她急促地吸了一口气,仿佛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,重新找回呼吸的节奏。血液的轰鸣退潮,视野清晰起来,脸颊的灼热也渐渐平复。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正缓缓回归正常的节律。
陈教授微微颔首,目光扫过林小雨苍白的脸和苏阳平静的侧脸,语气依旧平稳无波:“正确。瞳孔括约肌与开大肌受自主神经调控,在强烈情绪刺激下,交感神经兴奋可致瞳孔显著扩大,幅度可达静息状态的十倍以上。这是人体对环境变化最迅捷的生理响应之一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再次落在林小雨身上,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捉摸的温和,“林小雨,坐下吧。记住,知识本身并无羞怯,需要克服的,是我们面对未知时自身的‘应激反应’。”
下课铃响,人群如潮水般涌出教室。林小雨收拾书本的手还有些微颤,却听见身旁传来脚步声。苏阳站在她桌边,递过来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巾——不知何时,她额角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“给。”他声音很轻,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,“别怕,陈教授的问题,其实是在教我们认识自己身体的诚实反应。紧张、脸红、心跳加速……这些都不是错,只是身体在说话。”
林小雨接过纸巾,指尖触到对方微凉的皮肤,那一点凉意奇异地抚平了最后一点残余的慌乱。她抬起头,迎上苏阳清澈的目光,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很轻,却不再颤抖:“谢谢……还有,刚才的答案,谢谢你。”
走出教学楼,午后的阳光慷慨地倾泻下来,暖意融融。林小雨深吸一口气,空气里浮动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。她忽然想起陈教授最后那句话——“认识自己身体的诚实反应”。原来,那令人心慌的膨胀,并非羞耻的烙印,而是生命在情绪激流中本能绽放的、最原始而真实的信号。它无声地宣告:此刻,你正鲜活地活着,感受着,回应着这世界的每一丝涟漪。
她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,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未散尽的微热。这热度,不再是窘迫的余烬,倒像是某种悄然萌发的、对自身存在更清晰的感知——如同瞳孔在光下舒展,接纳着世界投来的所有明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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